二人落于一处沙岛之上,四面都是无垠的碧海。
潮湿海水的腥咸气息顺着海风灌到岸边，将他们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墨发不住翻飞。
这里怪得很，天上无日无月,难见星云,却一点都不显得黑暗,甚至连远处海边特有的高大林木都看得清楚。
戚无晏锋锐的长眉一挑，率先抱臂从落地点走出。
但他身后的温止息却没有动,怔然懵然地立在原地，看着戚无晏高大挺括的背影，神色晦暗不明。
不知为何，明明二人被囿于龟甲方寸之地时,自己还绞尽脑汁地想挣脱出去。
可在方才分开的瞬间，在失去了戚无晏炙热体温的一刹那，他竟感受到了一种发自心底、难以遏制、清晰到他根本无法忽略的抗拒和眷恋之情。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方才的感觉并非自己的臆想,在龟甲中被戚无晏揉搓过的左侧耳垂愈发滚烫,连带着他沉寂的心也微微暖胀起来。
温止息眸光一动，忽然想起了更多细节。
当时在奚家,自己情急之下以“奚云”的身份从奚妄远手中护下戚无晏后,对方曾明确表达了对“奚云”的抗拒，甚至将自己搬出来作为挡箭牌。
起初温止息听罢还觉得不可思议，可经过戚无晏数次旁敲侧击、试探逼问后,他忽然明白了——
戚无晏根本就不是喜欢自己，他当时乃是怀疑奚云的真实身份，故而才说谎想诈得自己在情急之下暴露罢了。
回忆起方才在龟甲之中，自己给出明确的否定答案后戚无晏那一声快意的轻笑，温止息更加笃定了这一猜测。
对方想必是在为奚云和自己毫无瓜葛而感到放松与开怀,若戚无晏知道“奚云”就是自己，恐怕根本就不可能对其动心。
按理说戚无晏对奚云上心乃是天道之命的一大进展，可捋清楚个中缘由后，温止息却感觉胸口发闷，甚至有点酸疼。
一瞬间，他甚至有了一个极为危险的想法——不能再叫“奚云”出现在戚无晏的面前了。
温止息在原地兀自怔愣许久，戚无晏终于发现师兄并未跟上，一转头，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戚无晏挑眉痞笑道：“师兄若是喜欢我，何必离得那么远，大可到我身边来，随便看个够。”
在碧海的衬托下，戚无晏的一袭烈烈红衣显得格外张扬醒目。
海风吹拂着他卷曲的墨发，有几缕格外不安分的，微微遮住了他凌厉迫人的眉眼，也削弱了几分狠戾。他额前的妖骨吊坠也轻轻晃动着，整个人俊美无极，邪气横生。
温止息的呼吸都凝滞了一瞬，薄唇不自觉地抿紧。
他无可救药地发觉到，自己好像真的……有些喜欢戚无晏。
这一想法甫一萌生，温止息顿时坠入了更为汹涌的抗拒与纠结之中。他乌睫轻垂，掩去了眸中晦暗的神色。
戚无晏见温止息神色几变，眉头向下压了压，正要原路返回催促，却见后者径自越过了他，淡声道：“走吧。”
不知是否是错觉，师兄周身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冰刻一般的脸又冷了几分，连寻鹤洲的积雪都见之逊色。
“……”戚无晏默不作声，心中一动。
师兄这是，生气了？
他长腿一迈追上前去，稍稍侧头瞧着温止息。
后者察觉到他的视线，冷厉的凤眸倏然一转，而后瞬间又移了回去，漠然道：“看什么。”
“眼睛长在我身上，”戚无晏轻笑一声，他为温止息终于开始正常的态度感到些许快慰，揉了揉一头乱发，“师兄可管不了我。”
这沙岛并不大，谈话间二人已然来到海边，波光跳动的海面之上除了一叶扁舟，再无其他。
这木舟也怪。
舟身窄窄小小，两侧却生着同蜻蜓一般的薄翅，噗噗噗噗地煽动着。
戚无晏和温止息动一步，这小舟也跟着划出一段，似乎执意要让二人上船。
戚无晏眯眼四望，实在没在这小乾坤中看见别的什么值得研究的事物，于是转头对温止息道：“师兄？不然——”
“嗯。”
温止息再次漠然打断了他的话，将自己纯白的袍摆一掀，率先上了小舟去。
这飞蜓木舟仅在中部有正容二人并肩而坐的空位，然而戚无晏坐上去后，温止息则一言不发地起身站到了舟头，似乎在刻意和他保持距离似的。
戚无晏右手撑着下颌打量对方清瘦的背影，几许，啧了一声。
若在从前，他看见温止息这般厌烦抗拒自己，心里早就乐开了，现下接二连三被对方冷落，心中却有些不大是滋味。
是在龟甲中闹得狠了？
他兀自思索了一会儿，不得头绪，索性轻嗤一声，不再追索原因——
温止息越是烦什么，他做什么就是了。
思及此，他恢复了惯常的散漫神情，准备走到温止息身边拉一拉厌恶值。
谁知刚一起身，小舟便剧烈颠簸起来。
“你别——”
温止息回头蹙眉冷斥，他原以为是戚无晏准备过来找自己才引起的颠簸，可话说到一半才觉出不对。
这分明不是戚无晏引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