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押解的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他浑身是血,两个脚更是血肉模糊。咖啡厅的人都被窗外发生的一切吸引了,那个男人的双脚早已模糊成两块肉团,顺着两道血迹看去却是巡捕房的警车。
很显然,那受刑的男人是被吊在警车后面一路拖过来的。
咖啡厅里有女人已经受不住似的发出惊呼,涌星猜测这个被鞭挞的不* 形的男人,就是茶叶行的掌柜。
坂口英夫见到这男人却是十分高兴,他拍着埃德里安的肩膀大声地说些什么。
涌星望着眼前的一切,脑内却是将所有碎片快速地拼接起来——这么看来,沪市的地下联络点并非只有一处。茶叶行的同志们早日兵一步得到了消息,率先离开了茶叶行。然而却在半路被巡捕房查获,交给了日方邀功。
看来以后的情形只会更加凶险了,涌星望着外面那个男人笔挺的背影,目光冷若冰霜。她本以为日军一向乖张凶残,为那些西方假模假样的人道主义者人所不齿,这样法租界的其他势力起码是中立态度。
可今日一见,却让她更了解了几分那些高人一等的欧洲人的虚伪和龌龊。
看来茶叶行是再也不可能启用了,甚至沪市深处的其他联络点都有危险。既然是邀功,巡捕房自然会拿出最大的诚意,将最有益处的人送给日军。既然今日只是茶叶行的同志,那就说明其他联络点的同志尚且安全。
那她呢?她该怎么办?涌星知道,日军接下来的动作势必是即可杀错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疯狂搜捕和屠杀。
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冒险。
那眼下只有唯一一条,也是她最走投无路时才会选择的一条路了。
想到接下来要见的人,涌星立马闭上了眼睛,她的眼前忽然一片血红,那些尘封许久不曾打开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朔风般扑面而来,逼得她喘不过气来。涌星想要睁开眼睛可是身上一阵热一阵凉,无数张脸在她面前闪过,男人的,女人的,笑声,叫嚷声,脚步声。
“啪——”
一声枪响,那是枪子划破血肉的声音。
终于风停了,四周都静了下来,眼前红色褪去,忽然,一张血肉模糊的脸一下露了出来!
涌星猛地睁开了眼,耳边是自己的喘息声和侍者紧张地声音。
“小姐,小姐?侬还好伐?要不要叫医生?”
涌星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她急忙向四周看去,幸亏咖啡馆早已乱作一团,涌星这才发现,尖叫声和枪声都是真的。
街对面有人开枪了。
她飞快地望向窗户,只见方才还被人托着的茶叶行掌柜如今倒在血泊中,他头部中枪,一颗头被枪子儿打的稀烂,脖子的连接处只有一团红红白白的肉物。
日本兵立马掩护权高位重的官员们撤退进屋内,接着开始扫射四周。
而涌星望着躺在血泊中的那团血肉,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幸亏是一旁的侍者半抱着她躲进了后院。咖啡厅老板打开了后门,所有人立马往另外的街区跑去。
一直跑到另外一条街上,咖啡店侍者才停了下来。涌星一把推开那侍者,不受控制地跑到一处水池旁,哇地一下干呕起来。咖啡店的人只当她是被吓着了,都是十分可怜这位弱不经风浑身发白的小姑娘。
涌星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鼻烟瓶,像是干渴快死的鱼一般猛地吸了一口,这才渐渐平静下来。
直到感觉自己的身体重新恢复控制之后,她才惨白着脸笑笑冲一脸关切的侍者道,“我心脏不太好,受不了刺激。”
侍者倒是一脸不好意思,“陈小姐,是不是我跑太快了?但不跑不行,日本人可是不讲理的,要是让他们封锁了,每个人都是带进牢房的!”
涌星笑笑,说不碍事。咖啡厅侍者见她面色惨白忙问要不要送她回去,涌星婉拒。侍者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还是知趣地挥手作别,“陈小姐回见啊,不过他们那么一闹,我们又是好久开不得张咯。”
涌星见他走远之后,才拦了辆黄包车。
“小姐,去哪?”
涌星坐在车内,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鼻烟壶后,才算轮台清明。
“去爱多亚路39号陈公馆......算了,直接路口停吧。”
黄包车驶到爱多亚路的时候,涌星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她熟练地绕过大路,在巷子的尽头停了下来。即使后门并没有门牌号,但涌星早已对这地界烂熟于心了。
爱多亚路上的居民非富即贵,一连串的高大公馆整齐划一。涌星怕引起邻居的注意,只是伸手轻叩门扉。
陈公馆的后面是花园,涌星来的时候正好有女佣在花园里浇水。
女佣十分奇怪此刻竟然会有人到访,她望着规矩站在篱笆外的涌星,迟疑道,“您找谁?”
“陈太太在么?许久不见了,我来拜访她。”
女佣一听,脸色立刻紧张起来,“您是哪位?陈太太今日身子抱恙,有什么事我待您转达?”